眼盲了我才24岁

眼盲了我才24岁

我24岁，从事案头工作。

这天又赶任务到深夜12点，突然感觉屏幕上的字迹模糊，像蒙上了一层雾。

哎，长期熬夜，眼睛吃不消啊！

这样想着，用力地挤几下眼睛，想把眼里的雾气挤出来。

突然，额头一阵疼痛，紧接着一阵恶心，快步跑到卫生间，来不及打开灯，跪在便池旁边吐了几口。

吐完感觉舒服了一些，走出卫生间，坐到屏幕前，想再坚持一下，把今天的任务赶完。

可是眼睛胀痛，一对上屏幕的光，就被刺得流泪。

母亲被我刚才的动静吵醒了，又披着衣服出来催我休息。

保存，关机，简单洗漱一下，躺下休息。

睡了几个钟头，感觉好多了。心想，昨晚那情况，肯定是盯着屏幕的时间太长，视力极度疲劳造成的，看来以后真得注意眼睛的劳逸结合啊！

之后的几天，每坐40分钟，我就赶紧站起来，找点儿事情做做，缓解眼睛的疲劳，活动一下全身的筋骨。

这样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除了视力有些不济，再没出现那晚的症状。心里于是安了下来。

又去买了些眼睛热敷贴，每晚睡觉前敷上，感觉不错。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天夜里10点的时候，处理完最后一个文件，站起身，突然，额头又是一阵剧痛，紧接着，胃部一阵翻滚，恶心感来势凶猛，我几乎要吐在电脑上了，赶紧捂着嘴巴，踉跄着冲往卫生间，没等跑到便池旁边，嘴里的污秽物早已哗啦哗啦喷射了满地，赶紧弓着身子，把卫生间门轻轻关上，怕母亲听到了担心。

关上门一转身，突然感觉灯光微弱昏暗，卫生间的东西都模糊不清，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视力骤然下降了。

顿时恐惧得浑身发抖，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哆哆嗦嗦摸着把卫生间处理完。

蒙上被子，怎么也无法入眠，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睡着。

不休息好，眼睛怎么办！

“叮铃铃”，闹铃响了，是我定的7:30起床的时间。

我像平时一样睁开眼睛，却是漆黑一片，赶紧向窗口望去，依旧漆黑一片。

脑子“轰”的一声，我眼睛看不见了！

“忽”地坐起身，摸索着穿上衣服，摸着走出卧室，向门口摸去。

“儿子，起来了没有？赶紧起来洗脸，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麻团儿！”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吓得顿了一下，确认她没有走出厨房，才说了一声:

“知道了，我出去有点儿急事，别等我了！”

心想着赶紧逃出去，别让母亲发现了端倪，医院去，弄好了再回来。

磕碰着走出门，摸到外面，听见有人走近了，医院的电话。

医生说：你这种情况是眼睛劳累过度引起的急性青光眼，如果初次发现症状的时候来，还可以治疗，可现在，长时间劳累，让眼睛受伤害时间太长了，迟了……

被医生搀扶着走出诊室，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万念俱灰。

整个世界塌了下来。

手机突然响了，摸出来又停了，可能是触到了拒接键。

不知道坐了多久，又摸着、医院。

头部猛的一疼，像是被石子一类的东西击中了！

“那边有个瞎子！快！快拿石子扔他！”是一群孩子的叫声。

头上、背上又接连被击中了好几次，疼痛难忍。

曾听人说过老来难，我瞬间明白了老来难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才24岁，可此刻却已经品尝到了风烛残年、末日压顶的恐惧和绝望。

蹲下身无助地哭起来。

“儿子，是你吗？我打电话你怎么不接？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赶紧擦掉眼泪，装作无事人一样，说蹲下系鞋带呢。

然后循着母亲的脚步声跟在后面，免得她发现。

“噗通”一声，我被一个凸起的东西绊倒，母亲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

母亲最终还是发现了端倪，逼问我，我想瞒是瞒不住了，就如实告诉了她。

母亲顿时大哭起来:

“儿啊！别担心，医院！”

“已经去过了，无法医治。”

“儿啊，你不要灰心，这个医生肯定是误诊！医院！医院呢！”

接下来的几个月，母亲带着我，辗转医院，结果都是一样。

早晨，摸索着穿上衣服，习惯性地往穿衣镜跟前走，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资格用那东西了，脑子一懵，抬脚向穿衣镜踹去。

“怎么了，儿子！”

听到巨响，母亲慌忙跑过来，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母亲清扫碎玻璃的声音，还有她压低的啜泣、擤鼻涕声。

我不想让母亲伺候我，就趁母亲不在跟前的空隙，凭着记忆，偷偷摸着去厨房盛饭，结果碰倒了什么东西，一摸，是油壶，流得满灶台都是。

母亲听到响声，跑来了，像是愣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

“儿啊，你不要自己到处走，很危险，让妈给你盛饭！……自从你上高中之后，住校了，妈再也没有机会照顾你了，现在，……妈又有机会照顾你了……”

说着，母亲端着饭碗递给我，我伸手去接，把碗碰掉了，只听见母亲闷哼一声，我知道烫了母亲的手。

我心里一阵刀割，说不出一句话，眼泪顺脸而下。

我从此就要在母亲的照顾下活着。

母亲已年过半百，母亲去后，我该如何苟活于世间？

我不想这样窝窝囊囊活在人世，拖累母亲受苦。

长痛不如短痛。

一了百了吧。

决心已定，我揣起那把锋利的弹簧刀，摸着往外走，母亲慌忙跟上来:

“儿子，妈陪你出去透透气。”

我知道母亲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她怕我想不开。

“别跟着我！”

我突然一声断喝，把母亲吓愣在原地。

摸着到了门外，盘算着什么地方人稀少。

就是走，也最后给自己留点儿尊严。

“叔叔！您是不是看不见了？那边那位奶奶是不是您妈妈？”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听着是个小女孩。

心里瞬间平静了些:

“嗯，叔叔眼睛是看不见了。”

“叔叔要去哪里？我扶您去好吗？”

“你不去上学吗？”

“时间还早，赶得上，叔叔。”

在小女孩的搀扶下，我来到了后山的一处崖谷。

“叔叔，我先上学去，中午放学来接您，您一定要等我哟，不见不散！”

小女孩说着走了。

“不见不散”。

耳边萦绕着小女孩无瑕的童声，心想，我不该让一颗稚嫩的心失望，我应该等她放学，不见不散。

这样想着，心里绝望和烦躁的浪潮渐渐退去，慢慢平静下来。

“叔叔，我放学了，来接您回家啦！”

小女孩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从迷糊中清醒，跟着小女孩回到了家。

“叔叔，午饭后我上学路过这里还来接您，放学后还送您回来。以后天天都这样，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我答应着这个纯真的孩子，心里荡漾起笑意。

这天早饭后，小女孩如时来接我，到了崖谷，小女孩跟我说:

“叔叔，今天周六，不用去上学，我今天就陪着叔叔在这里好吗？”

“你不还要写作业吗？”

“哈哈！叔叔，为了陪您，我昨晚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今天可以开开心心地陪叔叔说话了。”

“叔叔，昨天，我们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他最近亲身经历的事情，我讲给您听吧？”

我说好，她就讲起来了:

我最近才学会骑自行车，骑技真不是一般的菜，用哥们儿说我的话就是，老远看见个人就赶忙下车，堪称“马路第一绅士”。

那天，我又战战兢兢地骑车去上班，又到了那个拐角。

以往骑到这里，我都是早早地下来推着走，生怕突然拐出来一辆车自己应变不了。

可这次时间紧，要迟到了。就壮着胆子，一歪一扭地向着拐角骑去。

刚过拐角，“腾”地惊出一身冷汗！迎面不远处走来一位用拐杖探路的盲人！

我大脑立刻一片空白，忘了刹车，忘了摁铃，嘴里“哎哎哎哎哎哎……”着直冲过去，直接撞上了那位眼盲的朋友。

所幸是位年轻朋友，只被我冲了个趔趄，并未摔倒。倒是我，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我狼狈地从自行车下面钻出来，正想向他道歉，他却先开了口：

“对不起，朋友，我眼睛不好，容易给迎面的行人造成恐慌，伤着您了没有，朋友？”

我一下子呆在了那里，嘴里支吾着“没……没有”，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

等醒过神儿来，回头看去，那位盲人朋友已经走过拐角，看不见了，还能听见他念念有词：

“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

“叔叔，我知道我们老师讲的就是您！”

“哦？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我知道叔叔是个善良的人！”

我是个善良的人吗？

我记得当时被撞上的刹那，感觉很疼，第一反应是想破口骂人！

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骂出来，冷静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胸怀宽广的人，所以才有后面的言行。

小女孩的话让我心里多少有些惭愧。

我想，我应该做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无愧于自己在这个纯真孩童心中的形象。

我决定让母亲给我买个铃铛，独自走路的时候拿上，提醒迎面来的行人，免得他们惊慌失措，磕碰了我而不安难受。

这天想独自一人去商场。

正走着，突然听见一声喊:

“停！各位司机朋友，请耐心等一会儿，等这位盲人朋友过去了，大家再走！”

怎么回事？

难道我闯红灯了？

正疑惑着进退两难，胳膊被一只手抓住:

“您好，对不起，是我工作不周，没看见您、及时照顾您，没惊到您吧？”

“我是不是闯红灯了？”我赶紧问。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疏忽，不过您别担心，司机们现在都停了，我扶您过去。”

司机们都停了！

我逼停了一条街的车辆！

我引起了一条街的恐慌！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难受。

到家后，让母亲给我买了一只导盲犬。

一天，我带着导盲犬走在路上，突然听见一声：

“喂！红灯了！”

我立刻停下脚步，把脸转向说话者的方向，感激地微笑着说：

“谢谢！不用担心，狗能看见红灯。”

“你骂谁是狗！好心提醒你，你还骂人！眼瞎了，心也跟着变态了！真是！”

听到这话，我意识到是自己表达不到位，造成了那位好心人的误解，心里一阵愧疚，赶紧向他解释：

“对不起，善良的朋友！您好心提醒我，我却表达不准确，造成了您的误解，伤到了您，实在对不起！

我原本的意思是，请您不要为我这个盲眼人担心，我手里牵着的这只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它懂得咱们人类的交通规则，可以随时随地保证我的安全。”

人群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能体会到那位好心人此时的尴尬和内疚。

半晌，谁叫了一声“绿灯了！”人们才纷纷起步，无声地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也跟着向对面走去。

感受着许多善良的好心人给我的关怀照顾，我一边感动着，一边又恐惧不安。

我现在24岁，余生大概还有四五十年。

漫长的岁月，我都要以一个废人的身份，必须在他人的呵护、照顾下，才能一天天度过。同时，给周围那些善良的人，增添意象不到的不便、恐慌和尴尬。

我想，我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我用了一年时间学会了盲文，又用了俩月时间，复习了高中、大学所学的物理专业知识。

然后查阅了中外很多有关资料，摸索了几年，终于设计出两款盲人朋友专用的电子手环、眼镜（包括隐形的、非隐形的）。

按我的设计，该产品能迅速地将周围方圆百米内的场景摄录下来，快速处理后将数据传给大脑，让盲人朋友用大脑“看”到周围的场景，还能帮助盲人朋友迅速感知危险区域如污染区域、即将爆炸区域等。

目前我已经把自己的这项设计上报给了国内知名的“无障碍研究院”，如果顺利，该产品很快就可以投入生产试用，让千万个盲人朋友过上明眼人的正常生活。

一眨眼，我今年已经30岁，而立之年。

人生的前24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的境况里迈进而立之门。

好在，有曙光在前方向我招手。

眼盲后这6年，我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浴火重生。

跟自己小小地感慨一下吧:

眼盲了，心要一直亮着。

任世态温凉变幻，我只负责心灯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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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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