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A罩杯
1
这是那个男人第四次来招待所了。
青果坐在吧台后，看着他像只小鹿轻捷地跳上楼梯，一路走，一路把钥匙圈在食指上转得哗啦啦响。
他登记的名字叫刘荣，身份证号码显示比她大两岁。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盯着她望了一小会，等别的客人都上楼了，把头凑近她低声问，你做吗？
她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红了。不。我不。
这是她男朋友彭国庆家开的小招待所，除提供住宿外，也兼拉皮条。印着小姐们全身照的名片就放在吧台旁边的盒子里，看上了谁就叫过来。
她刚来时曾经问彭国庆，真的有人嫖娼吗？彭国庆说，有啊，一个月靠这能多挣一两千呢。
她又问，那些人都长啥样？彭国庆说，还不是人模狗样，谁脸上也不会刻着字。
等看到刘荣，她相信了彭国庆的话。要不是亲眼见到，她真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干这种事。他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平头，白衬衣，牛仔裤。眼睛亮闪闪的，湿濡濡的，像蒙着一层水气。
她早就听说长这种眼睛的男生很多情。或者说，很滥情。
果然是。
他来三次点了三个不同的女孩。她们相同的特点是胸都很大。
他所以会来问她，大概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吧。
但她其实只不过是A罩杯。每天早上，她都需要花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将胸以及旁边的肌肉，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收进厚厚的、有聚拢作用的胸罩里，然后反复地调整位置及形状，直到呈现出堪比D罩杯以上的波澜壮阔的深深乳沟。
彭国庆对于这种变魔术般的手法目瞪口呆。
果然时间就像女人的奶，只要肯挤，总是有的。他感叹。
又孜孜地问青果，街上那些波霸是不是也是这样挤出来？
青果斜他一眼，不然呢，你以为哪来那么多天生的？很多脱了衣服还不一定有我大呢。
彭国庆嘴里就发出嘁的一声，类似哀嚎。
青果一脸报仇雪恨般的解气。
像刘荣这种嗜好大胸的男生，一旦看到她的飞机场，会是什么反应？
那天，她突然想。
好几天了，这小小的疑问一直在她心里盘旋。
像蝴蝶的翅膀一次次掠过她纤细的心脏，引发轻微又奇妙的震动。
这一次刘荣忘了带钱包。登记完后去掏钱时才发现。
他有点尴尬地说，我回去拿。
她低着头说，算了吧。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钞，一张一百一张五十元，推给他。
他愣了一下。这里找妞的统一价格是一百七十元，她抽成二十，另外一百五要由小姐带回去交给鸡头。
谢了啊。他把这两张纸钞用两个手指夹起来，朝她扬了扬，像挥舞着一面旗帜。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上去后，她想。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
晚上彭国庆过来盘帐，她讲了给他垫付的事。彭国庆有点不高兴地盯了她一小会，你不是喜欢上他了吧？
瞎说。我会喜欢一个嫖客？她被咬了一口似地跳起来，胸部气得一鼓一鼓。
好好好，我瞎说。彭国庆的眼睛闪烁起来，一边从后面箍住她，两条胳膊在她的胸前磨来磨去，勒得她生疼。
她不怎么喜欢彭国庆，但还是做了他女朋友。因为他家里条件不错，虽然是住城中村，但这栋三层楼的房子，光租金就够他们全家人的生活。如果万一拆迁，那补偿费就更是天文数字。
她不拜金，但她出生在贫穷家庭，早早明白，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生存。除了长得漂亮，她别无资本，能交换这样的生活已算幸运。
2
隔了两天，刘荣又来了，没有开房，来还钱，顺便请青果吃饭。
她觉得不合适，但还是去了。这男人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被挟裹。她感到危险，又因此生出期待和兴奋。
也可能她的生活太平淡，而结婚后还将更平淡，所以，隐约里会期待发生点什么。
他们挑了一家位于二楼的小而干净的餐馆，一人点了一份煲仔饭。
他很细心地为她把半生的鸡蛋翻过来，浇上汁。她吃的时候有点点酱沾在了嘴唇边，他立刻递过纸巾。又叫服务员多端一杯冷开水过来，方便她潄口。
这样的殷勤周全，让青果如沐春风。她想起彭国庆，男人和男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彭国庆每次和她吃饭，菜一上桌就急火火地风卷残云，吃完便把空碗往她跟前一顿，示意她为他添饭。末了还得给他递牙签，然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下呲牙咧嘴地拉扯那些陷落在暗黄牙缝里的红红绿绿。
她的心情突然就有些黯淡。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不是别人，正是彭国庆，她没有接，又不敢关机，于是掏出来摁几下，调成静音。
刘荣说，你男朋友？
她不置可否，笑了笑。
餐馆不远就是公园，吃完饭他们在里面绕圈。
到处都是像他们一样的男女，神情欢乐而明亮。
他们被感染，也有说有笑起来，交换了一些生活里的小趣闻，以及近期都有哪些好玩的娱乐节目。刘荣说，那个许晴，别看年纪一大把了，可真有劲儿。又看了青果一眼说，有没有人说你像她，脸像，身材也像。
的确有很多人说过青果和许晴像，青果笑起来，她都快五十了，我才二十五，这算夸人还是骂人？
又想想刘荣说身材像的意思恐怕是特指胸。突然又有点紧张。
就好像精心造了一个谜语，得意所有人都猜不出来，但谜底迟早要公布、要拆穿。
天不知不觉黑了。刘荣把手伸过来捕捉她。
她不迎合也不抗拒，像一条听凭命运摆布r的鱼。她的掌心也像鱼那样冷冷的，湿湿的，全是汗。
有一个拎着大塑料袋的人过来向他们推销。要吗？十块钱一张。
是那种可以席地而坐的类似编织袋的垫子，情侣们买上一张，拎到公园深处的树林里，就可以省掉开房费。
青果把眼睛投向别的地方，脸涨得通红，心跳得好像要离开身体。
刘荣却很镇定，来一张。
然后把垫子夹在胳膊下，带着她往树林里走。
已经可以影影绰绰地见到里面的一对情侣，正在树影下深情地搂抱。
青果知道约会必须到此为止。他并不是白马王子，他只是一个喜欢大胸的嫖客，而她也不是性感公主，只是一个伪装的A罩杯。
就算她不计较他的身份，他也不可能接受她的贫瘠。
虚假的欢乐告一段落，她必须回到生硬的现实。
她迅速地调动大脑细胞，寻找一个抽身的理由。这时候刘荣却突然停住脚步，不由分说地吻住她。
细腻、绵长、深沉的亲吻。
温柔的试探，灵巧的进攻，激烈的纠缠。
液体和液体相互交换。
呼吸和呼吸融为一体。
一种从未有过的酥软像一条蛇钻进她的身体，一往无前，长驱直入地，抵达她最隐秘的私处，她瞬间热流涌动，近乎瘫软。
直到她感到有一只手抚摸上了她的胸罩。
青果心里一惊，陡地站直了身体。
我得回去了。她甚至来不及编造任何理由，扔下目瞪口呆的刘荣，蹬蹬蹬地跑开。
3
刘荣后来又来过招待所几次，他不再找妞，每次都编造理由想和青果亲近。
电视开不了机啦，床单洗得不够干净啦，热水器出水忽冷忽热啦。
每逢这时，青果便像坚贞的江姐，扯着喉咙大叫：彭国庆。彭国庆。
她知道她不能更进一步，她的面前横亘一堵墙，这堵墙叫，我是A罩杯。如果一定要撞上去，很可能头破血流，除了尴尬，连回忆都不剩。
更何况，那天晚上回来，彭国庆告诉青果一个好消息，他们的房子真的要拆迁了，所得的补偿金，足以让他们稳稳地在这流金溢彩的城市站稳脚跟。她绝不会那么傻，在一只脚已经踏入富贵时自断前程。
更更何况，也就是那天晚上，她在手机上翻到了男朋友三十多个未接电话。他说，妈逼你死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被车撞了，急疯了都。
她想，他粗点就粗点吧，丑点就丑点吧，人生哪有什么十全十美。
当然也偶尔会想起刘荣。
想起第一次见面，他趴在前台压低声音问她：你做吗？他的眼睛像春水一样潋滟，唇边荡漾邪魅的笑。
想起那个春风拂面的公园夜晚，他们牵着手，言笑晏晏。三三两两的情侣里，他那么帅，她那么美，是最般配的一对。
想起那个前所未有也不会再有的亲吻，他仅仅用舌头，就让她抵达了最甜美也最深刻的欢愉……
如果真的在一起，会不会有奇迹发生？他发自内心爱她，并不在乎她胸大胸小，他们郎情妾意，缠绵相对。他并非浪荡之徒，只不过是因为某个特殊原因短暂失意，有了她后他又回归正途。他家世堪称富豪，他的父母看在她让儿子重生的份上，接纳了她的卑贱出身，允诺了他们的婚事，从此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
但是，谁敢拿一生去赌一个并不确定的奇迹？
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青果和彭国庆去民政局领了证。回来的路上，经过法院，看到很多人在围着看墙上的告示。彭国庆喜欢凑热闹，也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在那张望。
青果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拿着手机给这个已经成了自己老公的男人拍照，怎么拍怎么像一只动画片里的鸭子。
又不禁有点悲伤起来。
这时候彭国庆大声叫她，青果青果，这个人咱们是不是认识？
一边叫一边使劲儿向她招手。
她只好磨磨叽叽地走过去，看了看彭国庆指的方向，然后，石化了。
告示上面赫然印着刘荣的大头照。
他不叫刘荣，他叫赵大保，真实年龄大她11岁，来自山东的一个偏远村庄。在老家因妻子出轨，杀死妻子情夫后潜逃，流窜到这座城市。之后他先后将两个女孩带到公园的树林里，发生关系后将对方杀害，沉尸湖中。赵大保在审讯中供称，因妻子是大胸，他特别憎恨大胸女孩，认为这类女孩都不正经，都罪该万死。
青果默默地推算了一下，其中一个被杀的时间，正是她和刘荣来往的那个点儿。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又一个。又一个。
彭国庆有点奇怪地问，你怎么啦，脸这么白，是不是被这男的吓着了？不怕不怕，有我在呢，不怕。
说着用力搂了搂她。他的怀抱有一股劣质烟草味，混合着汗臭味，以及新衣服的煤油味，可这一刻，青果闻着只觉得无比的舒服，无比的踏实。
他们就那样搂抱着往家里走。青果想，等我回去的就把那些厚胸罩全扔掉。有什么好装的呢，反正她男人早就知道她是A罩杯了，不也没嫌弃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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